第八十五章(2 / 2)
啾啾昂着小脑袋瓜,竖起耳朵,她如今还小,好些话都听不懂,只会拍手傻笑:“不要夫子不要夫子!啾啾不要夫子!”
小姑娘过于闹腾,云黎无奈,只能让身后跟着的乳娘抱着。
忽而又有人说少爷回府了,让抱着啾啾过去。
不必乳娘抱着,啾啾从乳娘怀里跳下,圆滚滚的身子直往前院跑去:“——爹爹!爹爹!”
嗓门之大,连二门的婆子都听见。
云黎无奈摇头,挽着宋令枝往别院走:“这孩子,都被她爹惯坏了。”
她转首,目光朝身后望去一眼:“你们先下去。”
丫鬟和婆子齐齐福身告退,刹那间,乌木长廊只剩下宋令枝和云黎二人。
宋令枝好奇抬眸:“你有话同我说?”
云黎左右张望,蓦地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方子:“这是我从一位老太医那得来的,说是后宫传出来的求子方,很是灵验。”
宋令枝怔忪片刻,只觉那方子实在熟悉。
宋老夫人先前交给自己的,亦是同样的方子。
她不曾隐瞒那个:“这方子,我祖母也给过我的。”
云黎瞪圆双目:“那怎么还会……”
她目光垂至宋令枝腹部,欲言又止,云黎喃喃:“你同陛下都成亲一年了,怎么还是没动静?”
子嗣一事,除了宋老夫人偶尔会在家书中提及,他人都不敢在宋令枝眼前说闲话。
云黎诧异:“那陛下……”
宋令枝眨眨眼,摇头:“他从未和我提过此事。”
云黎满脸愕然:“不是,朝中都闹成那样了,他怎么从未和你提过?”
宋令枝一怔,不明所以:“……朝中?”
云黎惊讶:“你……你不知道吗?前儿朝上又有言官进谏,让陛下采选秀女充盈后宫。”
若非如此,云黎也不会费劲心思讨来这求子的方子,想着宋令枝若是有子嗣傍身,日后在宫中也不会势单力薄,无依无靠。
云黎轻声:“我听我夫君说,那日朝上闹得挺大的。那言官也是个冥顽不灵的,竟然还想着死谏。后来陛下……”
宋令枝皱眉:“……沈砚怎么了?”
云黎咬唇:“陛下让他换个地,说是别脏了他的金銮殿,那言官当场气晕。”
这事闹得沸沸扬扬,连京中也有传言,说皇后椒房专宠。
还有人说宋令枝容不下人,不知给沈砚下了什么蛊,竟让沈砚死心塌地,后宫连一个妃子也无。
云黎小声絮叨:“这事闹了两日,市井都传开了,宫人怕是畏惧你,所以才不敢在你眼前说。”
宋令枝挽起唇角:“怕畏惧的不是我,是另有其人。”
云黎:“那也是陛下待你好,陛下看重你,他们才不敢得罪你。宫中那些人眼高手低,惯会踩低捧高的。”
天色渐黑,府中各处点灯,院中亮如白昼。
宋令枝陪着云黎先去别院溜达一圈,用过晚膳才离开。
白芷扶着人:“娘娘,马车都备好了,可是要回宫?”
宋令枝轻声:“适才啾啾说想吃西街的酸梅糖,还说是宫里的哥哥给他的。”
宋令枝眉眼弯起,“何时宫中还多了个孩子,我怎的不知。”
许是“孩子”二字触动,白芷脸色一变,杯弓蛇影:“……娘,娘娘。”
她俯首跪地:“娘娘恕罪,奴婢不是有意瞒娘娘,是、是……”
白芷眉眼低垂,双膝跪地。
宋令枝只是随口一说,不曾想白芷反应会如此激烈。
她怔怔,而后温声让人起身:“你和秋雁……都知道了?”
白芷不敢扯谎,咬唇点了点头:“是,只是陛下有令,不得和娘娘提起半字。”
明枝宫上下,若有人敢在宋令枝眼前胡言乱语,一律杖四十。
能在诏狱挺过四十杖,便是不死,命也没了半条。
夜色杳无声息笼罩在京城上空,白芷小心翼翼试探:“……娘娘?可要奴婢先去买了那酸梅糖?”
宋令枝心不在焉点头:“去罢,我在马车上等你便是。”
……
酸梅糖自有丫鬟送去明府,宋令枝好奇,也尝了一口,酸涩溢满唇齿。
宋令枝受不住,连着咳嗽了两三声,才终于止咳。
白芷笑着端上热茶:“娘娘喝口热茶润润嗓子,这酸梅糖奴婢瞧着倒是眼熟,善缘堂的孩子也有这个,说是怕念书念乏了,拿它醒醒神,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。”
言毕,又从宋令枝手中接过茶盏,白芷轻声:“先前在明府的别院待了一会,娘娘可要先沐浴更衣,热水奴婢也让人备下了。”
往日从明府别院回来,宋令枝定然会先沐浴一番,省得乖宝闻得自己身上的气味,又开始闹起猫脾气。
宋令枝颔首:“也好。”
松发落钗,三千青丝垂落在腰间。黑漆描金长桌上供着一方汝窑青瓷无纹水仙盆,盆中点着几处宣石。
浴池水汽氤氲,袅袅白雾萦绕在宋令枝周身。
水中点着木樨金露,淡淡花香拂动。
十二扇缂丝屏风轻掩,屏风后宋令枝窈窕身影绰约,如梦如幻。
浴池水雾潋滟,倏尔,身后落下一阵轻而缓的脚步声。
金丝藤红竹帘半垂,沈砚抬手挽起,长身玉立。
一身金丝滚边广袖蝉翼纱轻薄,他垂首,目光悠悠落在浴池边上宋令枝的背影。
闲庭信步,轻声踱步至宋令枝身后。
水中澄澈透亮,一览无余。
沈砚漫不经心朝水中瞟去一眼,又淡淡收回目光。
一手抬起宋令枝的下颌往后。
宋令枝一双眼睛水雾潋滟,纤长睫毛似蝉翼薄弱,冰肌莹彻,明眸皓齿。
满头青丝只挽着一支白玉簪子,好不楚楚可怜。
沈砚眸色一暗,气息渐沉。
下午在金銮殿闹得过了点,临到最后宋令枝还气得扇了沈砚一巴掌。
只是那时的宋令枝哪有什么力气可言,软绵绵的,比乖宝的肉垫落在脸上还轻。
若是夜里再闹腾一番,怕是宋令枝会气得三日不肯同沈砚讲话。
沈砚眸色沉了几许,他转身:“我还有奏折没批完,等会再过来……”
蓦地,一只纤细手指攥住沈砚的袍角。
指尖透着薄红之色,犹如宋令枝此时脸上的红晕。
“你,你留下。”
贝齿咬着红唇,宋令枝脸红耳赤,只觉自己好似处在熔浆之中,熊熊烈焰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吞没。
惊慌失措,宋令枝连借口都不曾好好寻,随口扯过一个:“我、我有点怕。”
话落,宋令枝恨不得一口咬下自己的舌头。
她在明枝宫住了一年多,若是怕,第二日便搬出宫去了,哪还会等到今日。
借口着实蹩脚,然话已出口,由不得宋令枝收回。
睫毛飞快扑簌,挡住了眼底的心虚和胆怯。
落在肩上的黑影逐渐笼近,沈砚垂首敛眸,修长手指轻抬起宋令枝的下颌。
他眼中漆黑晦暗,如大漠枯井。
“宋令枝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指腹轻轻往上,落在宋令枝唇间。
与之俱来的压迫感落在宋令枝身上,她无处遁形,宋令枝颤巍巍,声音都变了调:“……知、知道。”
耳边喑哑一声笑落下。
沈砚垂着眼
眸,手指落..入宋令枝喉咙。
似是又吃了一颗酸梅糖,宋令枝只觉嗓子干哑得厉害。
少顷,她一叠声咳嗽,一双杏眸呛出泪珠。
浴池四角悬着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,昏黄烛光摇曳,落在粼粼水面之上。
宋令枝纤细脖颈落在沈砚掌中,不堪一握。
她眼中水雾逐渐弥漫,迷离婉转,只觉烛光落在眼中,分外灼目。
身边隐约有水声响起,是沈砚下了水。
“不要、不要在水里。”
宋令枝一手环在沈砚脖颈,她声音轻轻,目光落在浴池边上。
沈砚眼眸轻垂,没说好,也没说不好。
宋令枝等不及,伸手攥住沈砚的手腕,声音不加掩饰的急促:“沈砚……”
沈砚胸腔闷出一声低笑:“……不怕膝盖疼了?”
宋令枝不明所以,目光透过朦胧水雾,不解望着沈砚:“为什么会怕?”
殿外皓月当空,月影横窗。
夜色悄然寂静,耳边隐约有虫鸣鸟叫落下。
宋令枝一双眼睛透着懵懂茫然,望着沈砚的目光满是不解疑惑。
沈砚定定望着人,须臾,方笑道:“等会你就知道了。”
浴池中青烟未尽,烛光氤氲满地。
直至夜半三更,鼓楼遥遥传来几声钟声,殿中的水声终于停歇。
宋令枝眼角满是泪珠,沈砚松垮锦袍拥着人。
手指无意碰到宋令枝,宋令枝当即蜷缩在一处,紧拢的双眉不曾有过片刻的舒展。
嗓子哭哑,连拒绝的言语也说不出,只胡乱拍开沈砚的手。
沈砚眼角也有抓痕,淡淡的一道,似是猫爪留下的。
他低头落在宋令枝一双柔荑之上,忽的起了兴致,想要为人剪指甲。
白芷躬身端来妆匣:“陛下。”
沈砚缓缓抬眸,目光不曾从宋令枝脸上移开,他冷声:“皇后下午去了何处?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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