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(1 / 1)
[[第五十六章
彼时裴宥方还年幼。 三岁之前的记忆已然模糊了,但影影绰绰还是有一点飘渺的印记,大约就是颠沛流离,居无定所。 见过什么人,经过什么事记不清了,唯一刻在骨子里的,就是那贴身的荷包是珍贵之物,是他娘给他的,里面的字,也是他娘留给他的:“名宥,字恕之。” 至于那将他从乱葬岗捡走的妇人,他倒是记得。 那时他已经开始记事,知道她姓“章”,要他喊她“章嬷嬷”。 其中细节已经没什么印象了,梦境的开头便是他整个幼时记忆的起点,章嬷嬷声和目悦地将他收拾干净,还给他拿了身新衣裳,要他换上。 之后把他带到了人牙子处。 她要卖他。 “这白白净净的,就是年纪稍大了点,开始记事了吧?”人牙子一口黄牙,黝黑的手在他脸上盘弄。 章嬷嬷腆着脸陪笑:“才两三岁呐,记得什么事儿啊?再说了,看这细皮嫩肉的,卖不去大户人家,大了做个小倌总没问题,好卖好卖!” 那人牙子浑浊的眼在他上下梭巡一遍,咧着嘴笑笑:“二两银子,不能更多了。” “二两?我卖个姑娘都不止这个价!四两,不要我换个人去!”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,最后说定在三两,眼看人牙子要掏银子,裴宥拔腿就跑。 但没两步,就被章嬷嬷抓住,拎起来:“小兔崽子,老娘千辛万苦把你从乱葬岗扒出来,没有老娘,你早没命了!这些日子吃喝穿用,你不该还给我?还敢跑?!” 裴宥剧烈地挣扎,她便直接将他抡在地上。 他被砸得两眼发黑,却还是落地就跑。 他不知道“卖”是什么意思,但看二人的神态,就知不是什么好事,可跑了两步,又被一只大手拎起来。 “哟,年纪不大,脾气倒挺大,跟着爷回去,爷叫你知道什么是怕!” 裴宥仍旧拼命挣扎,大喊“放开我”。 不知为何,那个年龄的他已经知道,哭是没用的,眼泪并不能救他。 他的大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,但这就是个人口买卖的市场,被人看到了又怎样呢? 没有人搭理他。 倒是他的挣扎,让一直藏在怀里的荷包掉了下来。 章嬷嬷看到在地上滚了两圈的荷包,眼神立马亮了,蹲下身捡起来,前后摩梭了一番,又将荷包打开。 裴宥怕她拿走里面的字,大喊:“你别动!放开我,你别动!” 章嬷嬷看着里面的纸笺却笑了:“还是个有名有字的啊。” “走走走,我们不卖了!”她推一把人牙子,把裴宥拽下来。 章嬷嬷把他带回家:“兔崽子,你家住何方,还记得吗?” 裴宥摇头。 “你爹娘叫什么名字,总记得吧?” 裴宥摇头。 “那你记得什么?” 裴宥仍旧摇头。 章嬷嬷一个耳光甩下来:“蠢蛋!还不如卖了你!” 第二日,章嬷嬷带他去当铺:“看清楚了吗?这上面可是用金丝绣的,你看看这针法,这做工,识不识货啊?” 裴宥的个子只到她的大腿,用力拉扯她的袖子:“你还给我!这是我的!你不能当!” 其实不用他闹,当铺掌柜也不收那荷包,但他那时不足四岁,满心满眼那是他娘给他唯一的东西,他不能让别人拿去。 章嬷嬷不耐烦地甩开他,又将他甩到了地上,手里的荷包也意外从手心甩了出去。 裴宥抓着荷包就跑。 不出意外地,被抓回去了。 “老娘好吃好喝供你这么久,还想跑?” 章嬷嬷把他关在屋子里,狠狠打了一顿。 以前他挨过打吗?约摸是没有的罢,他记得颠沛流离,却不记得拳打脚踢。 那之后章嬷嬷也不卖他了,她发现了一个更赚银子的法子。 带着他乞讨。 他长得瘦小,白皙,又漂亮。 带着他往大街上一跪,哭诉他死了爹丧了娘,小小年纪伤心过度染了疾,不少路人会停下脚步,施舍几个铜板。 一个月下来,竟然比卖给人牙子的银钱还多。 章嬷嬷再打他,会注意不打到他的脸。心情好的时候,就笑眯眯地对他说:“我讨这些银子,都是为了你啊!有了盘缠,咱们才能去给你寻亲。你看你一口京腔,身上还有那么奢贵的荷包,指不定是京城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,等我攒够了银子,就带你上京找你娘去!” 一开始他并没有当真。 他觉得他娘应该早就死了,因为章嬷嬷不止一次说他是乱葬岗捡回来的,家里人肯定早就死光了一起被扔到乱葬岗了,叫他别想着跑。 可有一日他们行乞的摊点前面来了一对母女。 小女孩和他一般大小,梳着两个可爱的发髻,身边的妇人笑容温婉,一双眼睛都粘在她身上。 “娘亲,这个小哥哥好可怜,我们给他一些银子吧。” 其实他们在这个小镇行乞有一段时间了,很多人都看穿了他们的把戏,母女二人蹲下时,旁边就有人起了嘘声。 妇人察觉到了,但还是依着女儿的,在碗里放了几个铜板。 “太少啦!只够买几个馒头的!娘亲,再多给些嘛!” 夫人宠溺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,竟然给了足足一两银子。 “娘亲,我想把这个冰糖葫芦给小哥哥,可以吗?” “可以。不过这串你吃过了,我们再去买一串好吗?”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跟着妇人去又卖了串冰糖葫芦,递到他手上:“小哥哥,不要难过,你的病马上会好起来的。” 那天回去章嬷嬷又把他打了一顿,因为她要他那串糖葫芦,他不给。 “一串破葫芦,你还当是你娘给你买的不成?滚!吃老娘的用老娘的,养不熟的白眼狼!” 章嬷嬷将他赶出了屋子,整夜不许他进去。 他有些茫然。 原来章嬷嬷不要他,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。 他拿着那串早就在争执中弄脏的冰糖葫芦,蜷在门外的一棵老槐树底下,抬头看天上的月亮。 他要装病,就要瘦弱。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晚饭了。 他又看沾了泥土的冰糖葫芦,试探地张嘴,吃了一口。 好甜。 眼泪突然就掉下来。 他惯来不哭的。 可原来有娘,是那么好的一件事啊。 她会满眼慈爱地看他,会明知是骗局,也要哄他开心,会答应他合理不合理的要求,会给他买这么甜的冰糖葫芦。 可他的娘在哪里呢? 她真的还活着吗?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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